季翩翩睡得很好, 雖然只睡了五個小時，但醒來時精神倍棒。

季爸爸季媽媽不想讓她今天去學校，理由一大堆：一中是封閉式管理, 要住校, 她剛回來, 東西都沒收拾，再加上他倆兩個月沒見閨女, 想得很——當然這話季爸爸不會說，由季媽媽詳述。

季翩翩也舍不得爸媽, 可時間實在太緊了，不到四個月了, 倒計時馬上要變成兩位數，而她落下的實在太多了。

她沒資格浪費這四個月的每分每秒。

“媽，等高考完了，我一定好好陪你們。”

“急什麽嘛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

季鶴羽冷颼颼打斷：“走不走了，司機等半天了。”

季媽媽瞪他一眼，季翩翩對老哥卻是很感激的——他給她解圍了。

最後季媽媽也只能囑咐她：“你好好上課, 晚點媽媽收拾好東西, 直接讓你哥給你送去學校。”

季翩翩正想應下來，忽地又想起此哥非彼哥, 也許會翻車。

好在季鶴羽翻個白眼：“忙，讓老李去。”

季媽媽又瞪他一眼：“一天天的，就知道瞎忙！”

季翩翩趕緊說：“我哥很辛苦的，勞煩李哥跑一趟吧！”

季媽媽也沒再說什麽, 她很願意看兄妹兩人互相體諒、感情和睦。

季翩翩和付薛慧一起去了學校, 兩人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。

原因嘛, 咳, 副駕駛上坐了個大魔王，付薛慧此時就是那矜持優雅得體守禮的付大小姐。

等下了車，付薛慧捂著嘴嘿嘿直笑。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……”

付薛慧吸溜一聲：“咱哥真帥，真真帥！”

季翩翩是GET不到：“也就那樣吧。”

付薛慧嘖嘖：“你說等你和我度神結婚了，這倆男人湊一起，豈不是天天磕……”

啊這……

季翩翩有被雷到：“住腦！”

付薛慧語重心長拍她肩膀：“姐妹，加油！”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總覺得您笑得有點詭異！

季翩翩和付薛慧不在一個班。

J市一中分ABC班。

沒錯……

在這個年代，何止分大小班，極端點都能搞出三個等級。

A班全年級就一個，總共六十位學生，是本學期的年級前六十。

B班有三個班，是普遍意義上的小班，也是A班的候選團。

是的，只要一次大考脫離了年級前六十，那A班學生搬著書包去B班，B班學生喜氣洋洋升A班。

最後才是C班，也是全校的大部隊，整整有十六個班。

即便是C班的學生，也都是從各大初中用盡全力考進來的，畢竟J市一中是市重點。

毫無疑問，付薛慧在A班，季翩翩在C班，兩人之間隔了偌大三個B班。

如果不是她倆打小玩到大，季翩翩絕不可能認識任何一位A班的學生，不只是她，所有C班都很難遇到A班的學生。

同樣的高一、高二、高三，同樣待在一所學校，卻已經被劃下了天塹。

季翩翩和付薛慧分開後，才開始忐忑不安。

她手機放在家裏了，雖然季爸爸和季媽媽都不管，甚至慣孩子的季爸爸還想她偷偷把手機帶到學校裏，但是季翩翩不敢。

這年代老師對手機差查的還不怎麽嚴，畢竟不是哪家高中生都能配個手機的，而且手機的功能和十幾年後也截然不同，別說各種游戲娛樂了，連最基本的社交軟件，都能卡到你自閉。

唯一順暢的是發短信，還有打電話。

季翩翩不敢帶，一來是她聽話，老師要求了不讓帶，她不會違規；二來她是真的不敢，她怕自己總想著沈度，總想給他發消息，甚至給他打電話。

學習不容分心。

她想他，但想的是更長遠的未來。

為此，她必須忍耐這四個月。

季翩翩給自己打打氣，去了教室。

忐忑是有緣由的，進入教室的那一刻，同學眼中的詫異讓她神態僵硬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後，才低著頭去了自己的座位。

自從決定學專業，她已經將近半年多沒有在學校上課了。

最初她是本市培訓，後來是省會大學，之後又去了N市。

她的不安是源於對班級的陌生。

高三一開學，ABC三個班級都有所調整，尤其是理科班的C班，更是一波換血。班裏她認識的沒幾個，還都是之前不太熟的。尤其是現在的同桌，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
季翩翩坐下後，鼓起勇氣，終於開口：“你好，我叫季翩翩。”

同桌楞了下，旋即對她笑了下：“我叫馬琦萱。”

季翩翩長長松口氣，總算邁出了第一步。

第一天，認真聽完全堂課的季翩翩，原地自閉。

她還是高估了自己，或者該說低估了文化課。

好難！

太難了！

她本來成績就不行，又斷了將近半年多，她完全跟不上老師的節奏，一整堂課下來，全班聽得最認真的是季翩翩，聽得最迷糊的也是她。

物理老師起初看她專註，叫她起來回答了一個問題，季翩翩整個呆住，完全答不上來。

物理老師倒是很和善，頷首讓她坐下，叫了其他同學。

沒人訓她，也沒人笑她，是她自己羞愧難當。

而且她有感受到，感受到老師的漫不經心。

是了……

她一個藝考生，半只腳踏進大學，成績好與不好只是錦上添花而非生死關頭。

季翩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，餓得狠了更加不想動。

馬琦萱看她還在教室，好奇道：“你不去吃飯嗎？”

季翩翩：“……我寫完這道題。”

馬琦萱：“寫什麽嘛，你不交作業也沒事的，老師不會管你的。”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”

馬琦萱很是羨慕地說道：“你真好啊，可以走藝考，我聽說藝術類大學，文化課只要三百多？三百分，閉著眼在卷子上瞎猜也考到了吧！”

季翩翩聽得很不是滋味。

的確……

三百分太輕松了。

語數英三門四百五，再加上理綜的三百。

哪怕只是閉眼懵選擇題，運氣好點也能懵出三百。

更何況，藝考生也學了兩年，不至於什麽都不會。

季翩翩低聲道：“不是的，還是要好好學習，分數很重要。”

馬琦萱笑笑，沒再說什麽，只坐回課桌，翻開了課本。

季翩翩只覺一陣無力感襲來。

她笨了點，但不傻。

她知道馬琦萱不喜歡她。

誰會喜歡呢。

在大家都為了高考生死一線的時刻，出現了一個早已拿到過線權的人。

可笑的是，這人還一副“假惺惺”要努力的樣子。

努力做什麽？

努力著嘲諷他們嗎。

季翩翩習慣性地咬咬下唇，忍著翻騰的胃。

一個周剛過半，季翩翩已經覺得筋疲力盡。

她不懂的太多了，悶頭想根本不可能想出來。她班裏最熟悉的就是馬琦萱，她成績很好，是班裏的學委，季翩翩總忍不住向她求助。

馬琦萱眼中閃過煩躁，但還是耐著性子給她解題。

季翩翩非常感激：“謝謝！”

馬琦萱對她扯了下嘴角。

季翩翩剛揚起的笑，落了下去。

季翩翩從小到大並不缺朋友，她是個和軟性子，尤其在季媽媽的教育下，不驕不躁地與人為善，也不會因家境自傲，很容易融入集體。

可這次她融入不進去了。

先是不可避免的斷層，而後是截然不同的目的地。

如果她自暴自棄不學了，反而有人和她玩。

可她想要好好學習，她比誰都認真和努力。

這樣一來……

放棄高考的不想理她。

努力高考的更加不想理她。

季翩翩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，知道文化課是場硬仗，所以她沒有絲毫氣餒，努力整理錯題，想著等自習去找老師問詢。

下午第五節 課是活動時間，季翩翩趕緊收拾好筆記本，去了辦公室。

誰知她剛到門口就聽到了馬琦萱的聲音：“老師，我要換座位。”

季翩翩整個僵住，抱緊了本子，向後靠在墻上。

馬琦萱：“季翩翩總是問我一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題，太浪費我時間了。”

“她自己大學無憂了，我還著急抓成績呢。”

“而且那些題她真不會嗎，我都懷疑她故意的！”

季翩翩咬緊了下唇，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。

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，向來以嚴苛著稱，罵哭不知道多少一米八五開外的大男孩。

可這會兒他的聲音慈祥悅耳，娓娓道來的聲線像極了在上古文課時的樣子。

他教語文的，每次朗誦課文時都是最溫和的。

只聽他對馬琦萱說：“不要這樣揣測自己的同桌，她基礎是差一些，又落了半年的課程，回來後想要學習是好事，我們應該盡力幫助她。”

“她的確大學無憂了，但連她這種穩穩能考上的孩子還在努力，難道不值得鼓勵嗎？”

“況且，你教她幾道題，鞏固的也是你自己的知識。”

“別看不起簡單的題，最容易丟分的往往是最簡單的題。”

馬琦萱的話沒讓季翩翩落淚，班主任的話卻戳透了她的心窩。

他是個好老師，季翩翩很感激，可她只能辜負他的善意了：她沒辦法再和同桌好好相處了。

馬琦萱自然不知道季翩翩聽到了。

她回到教室後，對季翩翩還是和善的，該笑會笑，只是眼中有藏不住的煩躁。

季翩翩哪還會再去打擾她，只能這樣保持著距離。

她又想起了沈度的話——

朋友是需要篩選的。

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朋友的，沒有否定誰的意思，畢竟人都是多面的，可她至少能知道適合還是不適合。

兩天後，季翩翩徹底陷入困境。

她太多不會的題了，不能問馬琦萱，也不能天天跑辦公室。

她倒是有個學霸閨蜜，可A班和C班離得太遠，她沒辦法去找付薛慧請教。況且付薛慧幫她夠多了，不是她熬夜整理的這些系統又基礎的筆記，她只會更難。

怎麽辦？

季翩翩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補習老師。

——遠在N市，五天都沒聯系的笨蛋補習老師！

藺瑜遠遠就看到了季翩翩，他立刻丟下身邊的兄弟，裝作不經意地路過一下：“翩翩？”

季翩翩一楞，擡頭看到了笑出一對小虎牙的藺瑜：“你也回學校了？”

藺瑜撓撓頭：“今天剛回來，你呢。”

季翩翩不想說自己已經上課一周了，只道：“我也剛回來。”

藺瑜看出她神態不對，問道：“你怎麽啦？”

季翩翩：“沒事。”

藺瑜歪頭看她：“你一副要掉金豆豆的模樣……”

季翩翩客氣地笑了下：“真沒事。”

藺瑜看到了她手裏的習題書，眨了眨眼：“不會是被數學題給難哭了吧！”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”

藺瑜：“我看看！”

季翩翩忙道：“不用……不用的！”

藺瑜眼疾手快，已經拿到手中看了起來。

他原本是逗著女孩玩的，沒想過她真的是被題給“難哭了”。

習題書落到手裏，藺瑜楞了楞。

娟秀的小字，認真的劃線劃重點，解題的路子雖然歪了十萬八千裏，但其認真態度躍然紙上。

她……很認真地在做題。

藺瑜心顫了下，道：“這題我會，我教你。”

季翩翩驚訝：“你……會？”

不是她瞧不起藺瑜，而是他們這幫藝考生全都半斤八兩，不說文化課倒著數吧，那反正也和中上游毫無關系。

藺瑜沖她眨了眼睛：“說了你別不信，我以前是A班的。”

季翩翩：“！！！”

A班，年級前六十的神仙？

怎麽可能！

季翩翩滿眼都是驚訝：“那你……”怎麽就淪落到學藝術了？

藺瑜撓撓頭道：“A班壓力太大啦，不是人過的日子，我啊，一直吊車尾，後來想開了，當什麽鳳尾，不如雞頭來得快樂。”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本來懷疑他在說謊，現在倒是信了一大半。

季翩翩又問：“那你也可以走文化課啊。”何必一落千丈到去藝考。

藺瑜：“我喜歡電影。”

一句話讓季翩翩怔住了。

藺瑜眼中有光：“我喜歡攝像機，喜歡影視劇，未來最大的夢想是讓全世界看到我的作品！”

所以他放下了文化課，選擇了導演專業。

他不是不得不選，而是因為熱愛。

季翩翩感覺到了一陣慚愧。

她不討厭自己選擇的，但她更多是沒得選擇，這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。

藺瑜又對她說：“我要向你學習！”

季翩翩一楞。

藺瑜認真道：“你肯定校考穩過，而且是高分過的，文化課根本不用擔心了，但你還是在努力，努力學習，學習總是沒錯的！”別管用不用得到，純粹得為了自己而學，很迷人。

季翩翩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她更慚愧了，她沒那麽高的覺悟，她只是想要去更好的大學。

但這些她說不出口，也很怕說出口。

言有靈。

期待的事情說出來，也許就做不到了。

她需要憋著這口氣，一沖到底。

藺瑜：“我們一起學習吧！”

季翩翩有被他感染道：“好！”

她終於在孤零零的學校裏，有了一個小夥伴。

周末季翩翩剛到家，和爸媽擁抱後就被拖去了飯桌。

其實季翩翩一點都不餓，但是得吃，還得好好吃。

她耐著性子吃了晚飯，剛落筷子就急匆匆上樓，季媽媽憂心忡忡地：“別整天只想著學習啊，要註意身體……”

季翩翩：“有的有的。”一步兩臺階地回了自己屋。

季翩翩拿出手機後，反倒不敢開機了。

一個周……

他們不止沒見面，只是都沒有聯系過。

一個周啊……

他們總共才認識了多久？

季翩翩心沈了沈，反倒不敢打開手機了。

看看小企鵝吧，如果沈度在線，她……嗯……

季翩翩輕吸口氣，放下手機後打開了電腦。

輸入QQ密碼時，季翩翩手指是顫抖的，心也跳得砰砰砰，熱騰騰的屋子燒的她心煩意亂。

她甚至覺得粉色墻壁很刺目，覺得自己的大恐龍玩偶在哭泣……

回車，登陸。

季翩翩重重吸了口氣，而後一陣嘀嘀嘀，不間斷的從電腦音箱中傳出。

季翩翩握住鼠標，點開了那不斷閃爍的企鵝頭像。

對話框攤開，無數留言撲面而來。

季翩翩被震住了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清楚內容。

周一上午——

沈度：早安，小騙子。

沈度：午飯吃什麽了，不許挑食。

沈度：天泣的資料片更新了。

沈度：給你做了套新時裝。

沈度：好了，不提游戲，有沒有好好聽課？

周一下午——

沈度：公司咖啡真難喝。

沈度：抹茶布丁倒是不錯。

沈度：抹茶布丁，抹茶大福，抹茶星冰樂……嗯，小騙子為什麽這麽喜歡綠色？

沈度：綠色，不吉利。

周一晚上——

沈度：回宿舍了。

沈度：不許熬夜。

沈度：熊貓眼不可愛。

沈度：晚安，小騙子。

周二早上——

沈度：早安，小騙子。

沈度：做了個夢，但不告訴你是什麽。

沈度：說出來就不靈了。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

整整一個周，無數條留言，季翩翩只看了一小半，眼淚已經奪眶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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